有一年坐火车路过西安。当火车缓缓驶出站台时，心里忽然一动：这不就是那个历经好几个朝代的都城所在———长安吗？继而在脑中浮现的是王小波的《青铜时代》———“在长安城里，所有的街道都铺着镜面似的石板，石质是黑的，但带有一些金色的条纹。降过雪以后，四方皆白，只有街道保持了黑色……”。明知小说是虚构，却仍然有遐想。
　　再后来，和朋友喝功夫茶时经常能听到“秦皇汉武”等字眼，有人开始在独处的时候重新翻看唐诗宋词，上海博物馆的《周秦汉唐文明大展》上有越来越多年轻人的身影。在经历了对西方文明似懂非懂的热衷之后，回看中国的几个古都，才知道，那里有渗透在我们血液里的华夏文明传承之所在。
　　为此，我们去西安。
　　西安，我还是习惯叫她———“长安”。人们都说，千年一日看长安，但这些日子里，我却感觉是“长安数日历千年。”
　　鸿门宴上项庄起舞，一代代帝王横扫六合，街头酒肆里，李白高呼“爷是酒中仙”，山顶千门内，妃子笑迎荔枝来。想当初，停留在秦皇汉武大唐盛世的，是八方来朝的万邦衣冠。各国的学子汇聚长安古皇都，与之相伴随的，是丝绸之路上那激昂的驼铃，茫茫大海上那汹涌的涛声。
　　西安的味道，就像著名的羊肉泡馍一样，真的很浓。这是中国历史13个朝代的京都，也算是中华五千年的文明中心，不管岁月怎么洗刷，历史的痕迹还是随处可见。所以，不论在哪个角落里，只要你静下心，都会感受到历史风尘拂面，气息古老。

　　长安文风

　　在唐代，长安城始终是学者的聚居地。甚而至于，好学之风一直影响到今天。因为好写字的缘故，每到西安，我必去碑林瞻仰一番。像我这样，见到一种喜欢的字体就站下来用手空比画几下的人比比皆是，但也只是比划比划，不见得能留下很深的印象，更不要说练出什么铁划银钩来，都是走马观花罢了。
　　西安人爱文化是没错的。上次来碑林的时候，还在旁边的书院门那条街上看见两个老头在街边上铺开宣纸，一个画泼墨山水，另一个写蝇头小楷。画画的淋漓尽致、大开大阖；写字的谨小慎微，一板一眼。完成后，笔放在黑黝黝的笔架上，端起茶壶，任由旁边的老外大惊小怪。书院门这条街是青石板铺成的，路两旁净是仿古的建筑，里面是一些店铺。起初是一些人拿了宣纸，到碑林里面拓片了来卖。生意还很红火，于是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这么一条街，搁在古代，也算是一个“雅集”吧。曾经荣耀着的长安城悄然远去，只在这里留下了一个沉默的背影。书院门静静的，凝固独立于这个城市的喧嚣之外，悠然守候着老去的时间、地点和人物。

　　长安城墙

　　城墙对于我来说始终有着不能放弃的吸引力。无论走到哪个城市，只要有城墙，我定要上去看看的。北京是看不到完整的城墙了，剩下“××城墙遗址”，只好在遗憾中去寻找元、明、清的痕迹；苏州的城墙比较好看，我曾经在盘门的城楼上里里外外转了好几转，仔仔细细地把水闸琢磨个透彻———那是水乡的城门，因为有了水，透着灵气。西安的城墙是怎样的？以前，我没上去过，倒不妨上去走走，感受一下这黄土高原上的城墙。
　　古老而淳厚的阳光洒在这个同样古老而淳厚的建筑上。站在垛口前，可以眺望城的两边。墙修得很新，但门却都用的是极古典的名称，如朱雀门、南廓门、玉祥门、明德门、尚德门……一见这古城墙，便让人的心登时沉静下来，浑身内外，浸透了古意。
　　原来，历史有时候只相隔一回头的距离。

　　浪漫长安

　　其实，唐代女人的生活还是挺“小资”的，她们可以不受保守传统的约束，时时抛头露面，到郊外游玩、听戏、看球，可以穿袒露胸臂的宽领服装，甚至穿上胡服男装，在街上策马扬鞭，也可以在春季和男子一起到风光胜地踏青，杜甫名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丽人多”形容的就是这种景象。他们更可主动追求爱情，未婚少女可私结情侣，已婚女子也可以离婚，改嫁之事屡见不鲜。
　　应该庆幸呀，那浪漫的恋情没有被千年的黄土埋葬，还一直延续了下来。
　　和西安现存的众多地名，诸如朱雀门、端覆门、化觉巷、四府街、竹笆市、酒金桥、后宰门一样，德福巷这个名字也起源于唐代，现在的建筑是在唐遗址上仿建的。外部建筑是古代的，里面装潢设备却是现代的西式的。来这里消费的大都是高新区有钱的金领白领和没有多少钱但有情调的小资和大学生。
　　出生在这样一个城市，唐诗宋词早在娘胎里就融入他们的血液，成为取之不尽的古典情怀和用之不竭的日常用语。从德福巷出来，这些金领白领“小资”们说不定会直奔老孙家羊肉泡馍馆、老樊家腊肉夹馍铺、贾三灌汤包子店、秦镇米皮摊，坐在油迹斑斑长条木凳上，于烟熏雾罩中淋漓痛快海吃一碗羊肉泡馍、一个腊肉夹馍、一笼灌汤包子、一大碟辣油调得红红的米皮，这一点又区别于其他城市，其他城市金领“小资”们刻意标签化模式化，穿什么吃什么用什么在哪里消费似乎都是固定的，不能有差池的，而西安的金领白领“小资”们完全可大而化之，随意而为，因为他们是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武则天的后裔，身上有着皇族的血脉呵。

　　长安遗风

　　像诗文这类发于无形的东西，除非人们传诵，否则是绝无流传下来的可能的，但流于音色的东西却往往得以久长。秦腔就是这样东西。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就曾经发出过“听了秦腔，肉酒不香”的感慨。这种通感的感觉不大好找，听起来大有“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的意思。
　　这一次，我着实地感受了一下秦腔。每天清晨，不到7点钟，我就会被一种听着着实闹心的声音吵醒。高音、艰涩，甚至有些刺耳，能感觉得到，唱得人已经声嘶力竭了。一打听，才知道是对面城墙根花园里，每天早晨都会有一群上了岁数的人聚在一起唱秦腔。秦腔形成的时代要比唐朝晚将近700年。但那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倒仿佛是从秦朝就已经开始流传的了。据说，中原剧种在西域流传的只有秦腔。真正的秦腔体现着一种金戈铁马的精神。听关中人唱秦腔，真气上来，让人觉得这里才是兵马俑的世界，只有骑上骏马，唱起秦腔，兵马俑才不再是俑而是真正的勇士。
　　起初，乍一听，实在听不懂，就站在楼上往下望，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唱出如此斩钉截铁的强调。望不见，只能想象———恐怕非威武大汉，底气十足才行。后来去了西安城里一处专门排演秦腔的地方“易俗社”，才知道，唱秦腔的也有女人，而且，女人的声音倒比男人的声音更高亢有力。台下看是个纤弱女子，装扮好，来到台上，声音一出口，竟全然找不到一丝扭捏之态。我当时还真的被台上的阵势给吓了一跳。台上演员唱的投入，连我竟也忘记了先前那种刺耳的感觉，瞪大了眼睛听着。演员的每一举手、一投足，台面都要跟着颤一颤。不论她在台上唱的是什么，就连我这个大外行都想跟着练几嗓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