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我从东郊搬到北郊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荒凉道旁的法国梧桐刚刚栽下不久。门前的这条东西走向的路叫宣平路。为什么叫这么一个名字？我百思不得其解。和宣平路交叉的那条路叫文景路与宣平路不同文景路两边全是金合欢树。从五六月开始合欢花开了这条路淹没在一片灿烂中。宣平路最西头的那条南北向的路叫朱宏路来来往往的全是拉货的大卡车。住的久了四处散步常常登上文景路西侧的一个二三十米高的墓冢远瞧西安经济开发技术区的全景尽收眼底。宣平作为一个路的名字存在的时间不长就被凤城二路这样的名字取代了。从凤城一路直到凤城九路开发区的规模越来越大北郊这一片荒凉的地方也越来越热闹起来了。

请教一位博学的雅士我方才明白我所居住的这一片土地竟大有来历。先说为什么改路名。传说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和她的丈夫萧史吹奏紫箫将凤凰引降于京城后来人们就把京城叫凤城。原来我们现在脚下的这个地方是凤凰降落的地方啊！从我住的地方向西一千米是朱宏路紧挨着朱宏路的地方就是赫赫有名的汉长安城遗址。宣平路和文景路的取名就与此有关。汉长安城是一个不规则的方形城市东南西北各有三座城门东面分别是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南面是覆盎门、安门、西安门西面是章城门、直城门、雍门北面是横门、厨城门、洛城门。从汉长安城遗址平面图上看似乎我门口的这条路正对着的是清明门吧宣平门还要往北一些。不过历史的误差总是存在的当初把门口的这条路叫宣平路也罢清明路也罢凤城二路也罢无不代表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美好愿望和对盛世的怀念之情。

讲几个小故事吧。我曾经在东郊的八仙庵附近住过一段时间。每逢周末八仙庵旁的古玩市场挤满各种心思的人我属于看热闹者。记得是一个周六的早上又照例去开眼界在市场的南头看见一个农民打开一张破报纸胡乱地摆了一些东西有钱币、玉器、瓷器还有几个泥疙瘩。一个穿西服的外地人正在讨价还价一个泥疙瘩就要10元钱！什么东西这么贵？我凑了过去外地人攥紧泥疙瘩不让其他人看嘴里说贵却掏了钱迅速离开了。后来我知道了那东西是秦汉封泥上面有字是古代用胶质粘土做的用于密封文书信件起封缄作用出土于汉长安城遗址它对研究古代官制演变具有重大意义属于国宝级文物。据说当时仅出土了325枚。后来我还知道在北京潘家园有人出售封泥当即被抓而且判了重刑！

有个农民家搬到西郊住了逢年过节总要回北郊给先人上坟烧烧纸敬个香以示不忘祖先。有一次上完坟骑车子走了没几步偶然瞥见旁边的坟头上压烧纸的那个东西怪怪的有些好奇就拿起来看。是个长方形的陶制品里面有花纹这农民虽没见过但断定是个文物就拿回家了。找了好几人来看都说不出来个一二三。于是就找专家这一看不得了原来是个钱范就是造钱的模子真正的无价之宝啊！那个农民觉悟高捐给了当地的文物部门据说还得了数万元的奖励。

在陕西这个地方随便动土都可能有惊人的发现。距我的老家宝鸡出土27件西周时的国宝级青铜器不久离我现在的居所不远也就是文景路的中段准备建一个国际娱乐中心突然间掘出了26公斤飘香了两千多年的西汉美酒！这是一座西汉墓葬十多个盗洞大量有价值的文物早就被洗劫一空了。考古人员在比较隐蔽的侧室发现了保存得相当完好的18件大型青铜器西汉美酒就存放在其中两个高达80公分的铜钟内。青绿色半透明的古酒色泽翠绿清亮澄净醇香悠悠沁人心脾。西汉美酒历经两千余年仍能香气四溢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啊！

原来我所居住的这个看似荒凉的所在竟然是一块宝地随便一个砖块石头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来历这不能不使我感到自豪。于是在闲暇之余我常常四处转悠寻访胜迹也期望有些意外的收获。当然这毕竟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奢望了。只是我对脚下的这块土地的感情越来越深越来越牵挂不已。于是在一个假日我独自一人开始了我的汉长安城寻访之旅。

沿着凤城二路一直往西就已经开始踏入了汉长安城遗址的范围。朱宏路的拓宽改造还没有完成显得有些脏乱。紧靠着朱宏路的是汉长安城的护城河和城墙。据考证城河宽三长(6.93米)深两长(4.62米)。整个城墙全系黄土板筑分段层夯十分坚固其总长25公里城域面积34平方公里。班固的《西都赋》这样描述：“度宏轨而大起世增饰而崇丽。”汉长安城的建设从高祖刘邦开始经惠帝直至武帝历时90余年始成规模成为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大都市。长安城内宫殿成群巍峨栉比金碧辉煌。其中长乐宫、未央宫、建章宫堪称中国的“汉三宫”是汉长安城的精华之所在。

长乐宫位于城市东南角的覆盎门内它本是秦时的兴乐宫高祖时扩建整修刘邦在这里接见朝臣和诸侯成为汉初的政治文化中心后专供皇太后居住。长乐宫由前殿、宣德殿、高明殿、临华殿、温室殿、鸿台、钟室等十四座宫殿台阁组成周长十公里。宫门前陈列着由秦咸阳宫搬运来的12个铜人使宫殿更显得雄伟庄严。韩信是汉朝的开国功臣被刘邦封为齐王继之又被贬为淮阴侯。在萧何的策划下淮阴侯韩信终被诛杀在长乐宫内。汉武帝刘彻也曾在这里建酒池命三千侍卫用铁杯牛饮。看着丑态百出的侍卫们一个个东倒西歪成为一滩烂泥汉武帝刘彻品味着做皇帝的威福。

未央宫在城市西南的西安门内东与长乐宫一里。它以龙首山的地势为台殿以香木为栋掾杏木为梁柱由32座殿阁组成。汉臣相萧何主持修建比长乐宫规模更大也更加壮丽。当时刘邦看到这样浩大的工程质问萧何：天下汹汹苦战数岁是何治宫室过度也？就是说你为什么要劳民伤财修建这么豪华的宫室？萧何回答说：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豪华的宫室可以显示我们国家的强大和皇上你的威严啊谁也不敢小看你啊！萧何说的多好令刘邦听了默然点头称是。就这样未央宫成了继长乐宫之后西汉214年间的政令中心。昭君出塞的决策就源自未央宫里。西汉时期的国家图书馆天禄阁也设于此宫。宣室是未央宫的正室也是皇上日常起居的地方。汉文帝刘恒曾在宣室多次与一代名士贾谊畅谈直至深夜。谈些什么呢？不是民生而是鬼神这就是一个皇帝的价值观念。未央宫的北部是桂宫用紫房复道与未央宫相连是皇上日常居住的地方。汉武帝喜爱的四件宝物七宝床、杂宝案、侧宝屏风、列宝帐就珍藏于此。所以桂宫又叫“四宝宫”了。

建章宫在未央宫的西边是汉武帝太初元年开始兴建的由前殿、松诣宫、天梁宫、奇华宫、太液池等宫殿楼阁组成号称“千门万户”是西汉最为豪华宏伟的离宫别馆也是历朝皇帝老儿的活动中心。在未央宫和建章宫之间有飞阁相通皇帝乘辇往来于两宫之间。据史书记载建章宫有高二十余长的阙阙上有铜凤凰高大的阙门迎风而立的铜凤表达了汉武帝要与仙人相见的殷切愿望。五长高的神明台上铜铸的仙人手把铜盘玉杯以承云表之露。汉武帝迷信道术沉溺于服药求仙营造了昂贵的玉石台阶作为迎见仙人的场所。然而真仙行踪缈然食玉露玉屑冀求长生却成了历史的笑柄。建章宫见证了皇帝老儿的风流和荒淫也留下了许多浪漫的故事。汉武帝曾“发燕赵美人两千人充之率皆十五以上二十以下年满三十者出嫁之。掖庭总籍凡诸宫美女万有八千。”而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汉武帝的姑母长公主起初想把女儿阿娇嫁给当时的太子刘荣遭到拒绝后转而向刘彻的母亲求亲请求将阿娇许给刘彻。刘彻大喜所望并说如能得阿娇为妻一定要修间金屋把她藏起来！刘彻当皇帝后阿娇就曾一度住在建章宫中。“金屋藏娇”的故事就这样流传开了。武帝之后汉昭帝令宫女口含荷叶文梓为舟木兰为桨终日游乐在淋池上“乃直通夜”留下了年仅21岁的短暂青春瞬间。至于西汉末期的汉成帝就更荒唐了。他想追求一种神秘的、梦幻般的又无他人知晓的游乐意境就在太液池边筑起了一座宵游宫宫内所有物品都涂以黑色以利于黑暗中行动。成帝让他喜欢的宫女都穿上黑色衣服全身罩上木兰纱绡进入宵游宫中。宫中灯烛如豆成帝与美人吃吃喝喝尽情欢娱。尽兴之后夜静更深美人散去步不扬尘一切悄无声息。

除了这三大宫殿外汉长安城比较有名的还有明光宫、北宫、桂宫以及上林苑等。上林苑纵横三百里北枕渭河南接秦岭集中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植被茂密河流遍布可以说是中国最大最早的野生动物园了。而城里按功能分为宫殿区、武库区、太仓区、居民区和工商业市区街道纵横交错有八街九陌之称。四边12个城门均有重兵把守每个门三条门道中间为驰道宽七米多可并行四辆马车专供皇帝使用两侧门道各宽八米为车辆行人的通道。我们尽可以放开想象当时无以伦比的繁华。

沿着朱宏路往北再转而向西是编号为307的县道越过流淌着污水的所谓城河不远就看到一座高高的土台这就是汉楼阁台遗址了。除了一块标志碑和高高的土台几乎再没有什么东西了。这里也是汉长安城北洛城门的所在。几年前立在高南村为游客做文物景点指示的标志牌突然倒塌砸伤了两个小孩成为一桩惨事。倒塌的原因据说是经费紧张。沿着斜坡登上楼阁台十多米的高处附近的一切尽收眼底。楼阁台东边是一个蜂窝煤作坊四五个农民正在忙活着台下往西是相连的6个鱼池3个干枯了另3个仍蓄着一旺水。南边是明光宫遗址北边是开阔的田野。如果是晴的天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日夜流淌的渭河。如今的楼阁台已经成了一片乱坟岗散乱地堆起几十个坟头凄清下掩盖了多少前朝旧事？站在这座高台之上闭上眼睛想象任思绪穿越两千年历史的阻隔耳边是阵阵风铃还有飘荡的幽兰麝香。谓水滔滔终南郁秀美女如云珍禽如织了。好一个太平盛世！而睁开眼睛却感到暮冬的寒风很劲固执地要揭起我的衣袍搜寻仅余的那点热烈。我只好走下高阁继续我的孤旅。

从席王村、曹家堡、康家村一路可见“汉长安城遗址”的保护界碑也只是一个界碑而已。一座仿汉的建筑正在修建是保护一个遗址吗还是一个游娱的场所？我看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离开不远就是桂宫了。据考证桂宫是一处布局分散、结构复杂、防卫措施却很严密的后妃宫殿建筑是汉武帝为他的妃子修建的一个日常生活起居及活动的地方。原来皇帝老儿也怕红杏出墙啊！复原了的遗迹面积约六千平米四周以栅栏围护长八十米、宽六十米的大殿台基突兀于地面之上两百多个柱础洞密密地分布在四周台基下以鹅卵石或石片砌成了檐下散水汉时宫殿的建筑布局和风格一露无余。出桂宫往东可以看见路北的明光宫。我顺着一条近十米宽的便道走了进去三个工人正在绑扎一个招牌上面的文字是“明光宫垂钓园”原来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垂钓园了冬季里天冷来的人少天气一暖和垂钓的生意就又会好了起来吧。唐代诗人王维曾在诗中有这样的句子：“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汉家天将才且雄来时谒帝明光宫。万乘亲推双阙下千官出饯五陵东。”（燕支行）。可我已经看不到一点宫殿的样子了一个鱼池蓄着半池水三个闲人站在池边练功夫。一溜简陋的茅屋挂着农家乐的招牌桌椅上却落满灰尘看样子有好久不开张了 。还有一池干枯的荷花在风中寂寞的颤栗。明光宫里最叫我留恋的倒是那些随处可见的石鼓、石凳、柱础和栓马桩了。分明是秦汉时的旧物破旧中掩饰不了曾经的华丽图案很美了了几笔动物或者花卉的形状毕现。这些旧物摆在垂钓园四周成了一个个天然的坐具。只是我不清楚当那些三三两两的闲人坐着或脚踩着秦汉时的旧物安然地垂钓的时候那些鱼儿是否如愿上钩？走出明光宫猛一回头发现除了栓马桩大门口左右两侧竟然各有一个巨大的刻石水槽也是荷花图案精美得很啊！

一条宽敞的石化大道从汉长安城遗址的中间穿越而过。路南是长乐宫、未央宫路北是明光宫、桂宫以及已经看不到了的宫阙台阁。两年前我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还是一片展展的农田农家的房舍就在路旁。三四月间当六村堡的万亩桃园里桃花盛开这里尽是一片桃红的时候游人如织。只是他们是来欣赏桃花的照照相散散心留个影子而已。有多少人会想起这块泥土下曾经的高贵和奢华？也就仅仅两年工夫吧石化大道的两侧已经兴起了一座座仿秦汉的建筑就连鱼池也砌上了围墙无一例外地刷上了新新的铁灰色仿佛铁灰色就是西汉的颜色了我似乎走进了历史。只是我仍然有些茫然。在汉长安城遗址36平方公里的保护范围内有3个乡镇54个行政村5万多农民他们长期以来生活在这个地方不能大动土甚至连挖深的鱼池、种莲菜都不行。就这样遗址的原始风貌已经遭到破坏。一说要开发兴起了观光农业就有人一窝风地圈地先盖几间房再说不管项目是否合适。提倡保护性开发首先是保护其次才是开发是保护基础上的开发没有了保护这个前提开发就是蛮干是破坏了。尤其是在汉长安城这个稍一动土就触及文物的遗址上不能不慎重啊！

整整一个下午我只是走了汉长安城一小半的地方也就是城北的这一小块儿更多的地方还没有去过。我已经很震撼了甚至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描述我的那一种心情。天气渐渐地有些阴霾了甚至飘下雨星来。在归去的路上回首那些残存的宫阙遗存想起李白的词了。是一首《忆秦蛾》： 
“箫声咽秦蛾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古往今来多少宫阙都付一帘烟雨中？相隔数里的渭河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