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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榆林丧仪活动琐忆
来源:乔建中 (2004-12-6)

一、榆林历史、地理、文化简况
我的家乡榆林市,位于陕西省北部。这里历来是陕北近十几个县市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北城门、东城门外是毛乌素大沙漠的南沿,西城门外是一片河谷,榆溪河由北而南经无定河流入黄河,南城门外则是山峁纵横的丘陵,全城海拔约为1100米左右。现在的榆林老城,兴建于明代。
我小时候听大人说过“三迁榆(渔?)阳”的故事,即历史上的榆林城址曾因沙漠的侵袭而由北往南迁了三次。直至1958年之前,榆林的老城还是基本完好的,特别是四个城门楼,各有特点:除西门仅有一个两层的门楼和一个东西方向的门洞外,北、南、东三座城门都是分内外两道的。如今,西门已经荡然无存,北门、南门仅留其残垣,唯东门还原样保留,让人联想起当年的情景。听大人说,南北城门间共2.5公里,东西之间似乎不足两公里。全城的地貌,南北为坦道,东西由高而低大倾斜,两城门至少有200米落差。每年夏天遇到暴雨,从“东山”上下来的洪水,挟裹着的大量泥沙,可以给大街上铺出一尺多高的“沙被”。北、东门外基本被沙漠包围,往北约六公里处,即为著名的明代长城,而且在最高处,矗立着建于万历35年(1608)的烽火台,榆林人称之为“镇北台”。该“台”筑于沙、土相混的一个大山丘之上,共三层。据说是万里长城上最大的一个烽火台,设计十分考究。登台顶眺望,可将二、三十里内的塞外风光,尽收于眼底;雄踞万里关山的感慨,也会自然而然地从心底流出。
榆林城内,有一条由南而北的用砖铺的街道,宽约2。5米,俗称“大街”(音Gai)。公元1958年以前,从北到南共有十余处明清建筑:如石牌楼;鼓楼;木牌楼;凯歌楼;钟楼;星明楼;万佛楼;四方台等。经历“文化大革命”浩劫后,现在仅余钟楼、星明楼、万佛楼三处。其中,兴楼为明代建筑,而且全部为木结构,故作为全省文物重点被保护下来了。这些建筑物的东西两侧,则有上百条南北向胡同,它们的名子,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如肉市巷、沙锅巷、仓巷、韦则巷、吕二师巷、豆腐巷、上帝庙巷、米粮市顶巷、贾盘石巷、曹腊肉巷等等。此外,榆林城内外还有几十座寺庙道观,我能记得的有:大仙楼、无量殿、文庙、准提寺、青云寺、老爷庙、东阳庙、戴兴寺、北岳庙等,现存的有无量殿、青云寺和戴兴寺。
最后,榆林还有一个值得夸耀的东西,那就是城里普惠泉常年不断的泉水。这眼泉的源头就在城内东北角的一座小山下。老百姓管它叫“龙口”。同时又把“龙口”里流出来的水叫“桃花水”。我们小时候经常到龙口玩,看到它那不到三平方米清彻见底的小水滩,竟然永远也流不完,还每天供应榆林两万多人吃用,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是为了感谢大自然的给予,人们在“龙口”附近修了一座“龙王庙”,既作为永久性的纪念,也成了日常敬奉龙王的所在。大约在1954年左右,政府在“大街”上铺设了管道,每隔几十米就按一个自来水龙头,于是,原本是自然的泉水就人工化了,再往下,由于人口大增,榆林建成了自来水厂,于是普惠泉的水与自来水厂的水合而为一。但这时我已离开榆林。现在说起来,在我17岁出外读书之前,我一直喝的是那清纯的“桃花水”,也可以说就是现在时兴的、要花钱才能喝的“矿泉水”,我当然应当以此为荣。
在饮食方面,虽然物质经济落后,但老百姓历来有精细、考究的传统,特别是婚宴吃喜酒的十二“饯”(件?盏?),有冷有热、有荤有素(自然是以荤为主)、有甜有咸、南北皆融,作为一种地方佳肴,真让人难以忘怀。当然,除了这种“套餐”外,榆林城里的人用“桃花水”点的豆腐和用它制成的粉条、“拼杂烩”、“拼三鲜”、年糕、炖羊肉(即手扒肉)、粉浆饭等也是名闻遐尔。

二、榆林岁时节日
在旧时代,榆林人的生活方式相对来说是比较封闭的。比如节日,每年就要过很多个,正月的“春节”、“元霄节”;二月的“二月二”龙抬头节(俗称“打春”);三月的“寒食节”(即清明节)、四月的“四月八”(赶庙节,全城人大多数要到青云山去,该庙会至少三天)、五月的“端午节”(即粽子节)、七月的“七月十五鬼节”、八月的“月饼节”、九月的“重阳节”、十月的“送衣节”(给死人上坟、送寒衣)、十二月的“腊八节”“灶王节”等等。俗称“四大节(春节、清明、端午、中秋),八小节(立春、二月初二、四月初八、夏至、立秋、立冬、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个‘渣渣节’(每月的初一、十五)”。这些节日中,有为人(活人、死人、或活人、死人一起)过的,也有为神过的,还有专为鬼过的。
其中、腊月、三月、七月、十月必须要到“祖坟”上去,而且应该是一个姓氏家族的人全去。我们小的时候,这些规矩全都保留着。但毕竟因年龄小,三月,尤其是七月“上坟”我们就爱去,因为天气相对暖和,最主要的是吃的东西比较丰富,给死人烧罢纸以后,我们要在坟地野餐一顿。
七月那次主要吃西瓜、香瓜、烩菜,三月那次吃摊饼、拌豆牙等,尽管是些风味菜,但对于小孩来说,已经是很惬意的事。
八月“中秋节”是最受欢迎的。因为这个节日的食品特别丰富。当地人不管经济状况如何,都要到“馍馍铺”(点心店)去“打月饼”,即拿着自备的面粉、油、糖、芝麻、枣等,让铺子里的师付加工成各类月饼,再买些苹果、葡萄、沙果、枣等。其中,一些月饼是专为神神们准备的“供品”,它们个头很大,最大的直径约40厘米。长辈首先要把它们及果品敬在家里的佛龛前,领着全家人烧香瞌头。同时,要联络本家亲戚一起到祖坟上祭洒同宗列祖。第三件事就是“分”月饼。即按照家里的人口数以及月饼的类别分成若干份。我记得,我们家总是由父亲主持。他会很公平地给我们分配,数量少的每人分一、二个,多的分三、四个,无论是月饼,还是水果,都一律对待。分完了之后,父母给我们每人发一个瓷罐,让我们将月饼与水果一起装到罐内。因为一年就这么一次,所以我们总舍不得吃。大家不是比谁先吃完,而是看谁保藏的时间长。久之,月饼与水果的味道串到一起,发出另一种混合而又特殊的香味,这味道,我至今都能回忆起来。一般说来,我们的月饼可以吃一个多月。因为每次只吃一角,或者只吃一个沙果。甚至有时候让苹果霉烂。至于供神的月饼,则在节日后撤下来,然后用锅蒸软,由全家人共同享用。
而腊月、十月“上坟”就有点儿勉强,因为天太冷,又没什么好吃的。再者,我们家的祖坟距城里有十几里路,而且大半是沙路,走起来很费力气。所以,常常要想办法躲起来。但最终还是在招来一顿责骂后尾随大人悻悻而去。

三、榆林社会宗族关系
榆林人历来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关系,这种关系是完全建立在血亲关系上的。它主要沿着两个方向延伸。一个方向自然是母亲系统的,即“母系”血亲关系。首先是母亲的父母,即外公、外婆。
榆林人称外祖父为“外(音Wei)爷”,称外婆为“婆婆”,称舅爷为“舅舅”,称“姨妈”为“姨姨”。这是母系方向中最亲近的一支关系。无论哪一方,都将其视如一家。由于这一点,则与舅舅、姨姨的孩子们也十分密切,这就叫“姑舅”。除了外祖父一支外,如果外祖父有弟弟、妹妹,同样是很亲近的关系,他们依次被称为“二外爷”“三外爷”;“大姑nue”“二姑nue”等。因为他们是母亲的叔叔、姑姑。而他们的儿女,则同样称舅舅、姨姨。多数情况下,为了表示亲近,还往往同外祖父家的舅舅、姨姨们按年龄排次序,这样,每一家人就会有很多舅舅、姨姨。例如,我就有十几个舅舅和十几个姨姨。多年来,我和他们都有联系,每次见面也都十分亲热。
母亲系统的第二个方向是她的母亲一系,即她的外公、外婆、舅舅、姨姨。这一支,在榆林的社会宗族关系里,也同样很重要。而且来往密切。母亲的舅舅被第三代称为“舅爷爷”,姨妈被称作“姨婆婆”。她的表弟、表哥、表姐、表妹们,则也被称为“舅舅”、“姨姨”。这很让人想起《红楼梦》中贾家与王、薛二家之间的关系。父亲一系的主要关系当然首先是本族,即他的叔、伯、堂叔、堂伯及兄、弟、妹、堂兄、堂弟、堂妹等,一般在“五服”之内,即曾祖-祖父-父亲-儿子(曾孙)-孙子(重孙),这五代内都会有礼仪来往。另外,父亲的舅舅、姨姨、外公、外婆也都有较多的来往。因为他们是祖母的父母亲和兄弟姊妹。作为祖父本人的岳丈、岳母,非但他自己很看重,就是父亲自己,也格外重视,因为是他的外祖父母。所以,平时也要表示孝心。特别是重要节日,必然要送去一些食物礼品。然而,总的说来,日常生活中比较亲近的,仍然是母亲一系。无论哪家皆然。为什么呢?我曾反复想了很久。最终认为,根本原因是本家一系,即父系,再怎么说,也会有财产的分配或再分配问题。大家关系再好,也可能因此而有什么不快。但母亲这一系,她自出嫁起,就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分配财产的权力。所以,她与父亲家里的任何人都没有矛盾。反而成为大家十分乐意聚会的地方。对此,从小到大,我都有十分深切的体会。

四、丧仪琐记
这里我着重说说榆林的丧仪,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当地浓厚的民风民俗。我所依据的是我前后四次亲身经历的丧仪活动,四次相隔的时间约五十年(1948-1998),但其仪式程序竟然基本没有改变。即它似乎以一种“稳定”甚至“超稳定”状态一直保留到今日,这是很值得我们研究的。
榆林把人死了叫“老瞌”,意思是他永远地睡了;另一种解释是“老去”(榆林方言读“去”为“ke”),即“老去了”;有时也说“没了”“没下(读ha)了”。应该说,这些词使用得非常“文”气。类似的例子还很多,如把“怎么办呢”?说成“这个怎解勒”?(读作“子敢ZuaJiele”);把“明白不明白”“懂不懂”说成“解下解不下”(读作“Hai Ha Hai Bu Ha”);称各类生活用品为“家什”(读“家si”)说明这里的方言中保留了许多古语。一个人“老瞌”以后,他的亲人首先要给他擦洗全身,然后从里到外给他穿好衣服。这衣服称作“老衣”“寿衣”。如果是冬天,就穿棉衣;如果是夏天,则穿戴稍薄一些。脸必须用绸子蒙起来。在我的印象里,榆林的老人(50岁以后)对待生死问题似乎很坦然。在自己很健康的时候就亲自或者敦促晚辈为自己的后事作准备。其中,最重要的是两样东西,一是寿衣,一是棺材。至少,他会买好布料(多数是丝绸)及木料,有的干脆做好。把寿衣置于衣箱内,把棺材放在偏屋或寄存于他处。隔一段时间还要到停放处看看,一点也没有怯懦之感。当完成了所有的擦、洗、穿、戴事宜后,便将亡故者十分小心抬到堂屋地下,让他(她)依堂屋的山墙而仰卧。
“停放”完毕,要在遗体前面置放一张供桌。经济情况好的要摆上十余种菜肴,差一些的也要摆上四种左右(榆林方言叫一种菜为“一饯”,四个菜称“四饯”,八个菜称“八饯”,十二个菜称“十二饯”,后者是极限,为“全席”)。桌上同时点亮蜡烛或油灯,这盏灯直到第三天或第五天“起棺”前,绝对不能有一刻熄灭。另外,自然还要点燃三柱香,代表天、地、人。这香,也同样不能灭。离供桌稍远一些,置一沙锅,里面盛半锅水,锅上放一把火筷子。到此,穿戴、停放的程序就算基本结束。
与这个程序进行的同时,主人家必须立即请一位专事此道者,即当地称做“揽头”的人,让他把死讯传达给所有的亲戚朋友,这叫“报丧”。因为榆林地方小,大多数人都相互认识,甚至都是亲朋故旧,所以,“揽头”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就能把消息传到亲友家。“揽头”报丧时,遵照主人家的意思,分别给亲友送去做“孝衣”(孝读作“号”)的白布料,有关系较远的送六尺九,可做一条号裤;关系亲近的送一丈三尺九,刚好够做一身号衣(料子不能是整数,即“满尺”,一般是差一寸)。揽头把这些布料搭在肩上,到了一家,先报告“某某老瞌了”,再将布料交给这家。而且,他到各家并不进屋,而是站在大门外(榆林人多数住的是四合院),用一种固定的腔调向这家人报告。因为亲戚关系不同,他必须把死者与这家人之间辈份名目讲清楚。假若死者是这家人的舅舅,那么,他会报告你舅舅于今天某某时辰“老瞌”了;假如是姑姑,则报你姑姑如何如何。对被报主人家,则称“老爷”“先生”。这样,大约不出两、三小时,所有与死者有关系的人家都会获悉这个消息。而正式的“祭祀”活动也就由此开始了。
在榆林葬仪中,“揽头”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他们熟悉葬仪活动中的全部事宜。从最粗重的挖墓穴,到细致入微的“入敛”“洁面”,样样在行;他们既是“跑腿”的,又可以说是葬仪中实际的总指挥。能干者,甚至可以同时为两三家办事。在榆林,这种职业是世袭的。例如,现在已经80岁,但仍然奔波于各家葬礼的阎小宝老先生。他的父亲就是榆林有名的“揽头”,与我祖父很熟悉。阎小宝虽然已经是80岁的人了,但他一生从来没有住过医院。春夏秋冬任揽头,从不停歇。他主持“烧纸”仪式,声音洪亮,悦耳中听;他能在上百人围观的“大敛”中,指挥若定。他的儿子是个哑巴,从小跟他在丧仪中挖墓穴。墓穴挖得又标准又干净,是榆林有名的“土工”。2000年春节,阎小宝不无得意而又满有感慨地对我说,祖父、父亲、母亲的三次葬仪,他都是大“揽头”。
除了请“揽头”代报之外,死者的孝子也可以用见人下跪的方式“报丧”。凡是与他有亲戚关系的,一见面,他立即下跪叩拜,并报告自己的什么人刚刚故去,对方也会还以作揖礼,表示已经知道。这时在死者家里,一方面,立即设好一间“帐房”,由一人收礼,一人记帐。这些人要么是主人家的亲友,要么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或者是某位半职业的人员。凡来祭奠的人,必须先到死者停放的地方,面对尸体,下跪烧纸。他一进屋,站立一旁的起“司仪”作用的“揽头”立即报告谁谁来了,并说“搭礼、搭礼”这时,所有跪于死者脚边的孝子贤孙,也还以磕头之礼。然后,揽头再喊“送客,送客”。如果祭奠者络绎不绝,那么,本家人也就要不停地陪下去。祭奠者所烧的纸灰一定得扔到沙锅中。
如此这般,祭仪要进行三天或者五天。这个数字,一般由两方面的情况而定。一是由阴阳先生安照死者的生辰八字来切算该停放几天,一是遇有死者的亲人在外,一时赶不回来,故多停两天。按照古礼,要么三天,要么五天,不能是偶数。烧纸仪式完了后,祭奠者在专人指引下到帐房里交一笔钱(过去是一两毛,现在是十元、二十元不等,一切依远近关系而定),或加送一块稠布。钱称“纸钱”,布称“丈子”。记帐人根据送礼的多寡返还一定的钱数给送礼者。如果送十元,则返还三毛,送三十元,返还五角或一元。(为什么“返还”?)在一连数日的奠祭仪式中,子女、亲友,总有人在亡者尸体前恸哭。特别是近亲中的女性,一进屋先烧纸,烧完纸,立即坐或跪在亡者脚边哭起来。这大概就是古文献中所说的“哭奠”。
当这边的祭仪随时进行时,在阴阳先生(榆林称“平事”)的主持下有关死者下葬的墓穴的选择、挖修也早就开始了。阴阳先生必须在去世的当天赶到坟地,用罗盘进行一系列的勘察、计算,然后确定墓穴的位置,同时杀一只鸡,念相关的祭语,最后布置土工开始挖修墓穴。一般的墓穴约两米深浅,直穴,一头宽,一头窄,平面面积略大于棺材。也许是因为此地风俗极为厚重,也许是因为这里地广人稀,自1949年至今,无论社会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革,但传统葬俗却一如既往。听说,火葬场已经建成40多年了,但几乎无人选择此种方式。土葬,仍然是当地唯一的入葬形式。普通人家,墓穴仅挖好即可;如遇富户或孝顺子女,则会在穴的上方箍一拱形砖洞,一方面求得长期保存,同时也是为了让死者“安息”得更好一些。
在传统葬仪当中,自然少不了音乐演奏。我记得1948年我母亲的叔伯祖父(我们叫“二老外爷”)去世以及我祖父1951年夏去世时,葬仪是很隆重的。所谓隆重,主要还是体现在用乐的份量上。二老外爷是因为他寿数大,家里也比较有钱,所以和尚、道士、吹鼓手请了好几班,帐子、纸制物挂了满院、满巷(榆林话读“行”),一连五天, 烧纸、致哀、祭典和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出殡那天,送葬队伍走了大半条街。我祖父的葬仪热闹是因为他是当地庙会的操办人之一。经常要与和尚、道士、吹鼓手、戏团打交道。与榆林绝大多数这一行当的人都很熟悉。他不到50岁就去世,大家自然十分难过,所以愿意帮忙的人特别多。在整整三天的祭仪中,白天有鼓乐班吹打,晚上则有和尚、道士们吹奏、诵念,可谓鼓乐齐鸣,昼夜不息。鼓乐班使用的乐器主要有两支中音唢呐(大唢呐,似乎只有陕北地区使用)、一面堂鼓(径宽一尺余,呈扁状)、一付小镲、一面乳锣(径长尺余),当地称这种锣为“铜鼓”。乐手们吹奏的曲子,大都是明清曲牌,如《大开门》《小拜门》《大摆队》及明清曲牌如《卖杂货》《上南坡》《害娃娃》《掐蒜苔》《满堂红》《十杯酒》《冰把凉》等。陕北鼓乐最精彩的地方,是它的两只音高、音域完全相同的唢呐虽演奏同一旋律,但又时分时合、同中见异、异中有同的技法和音色。吹高声部者叫“上手”,吹低声部者叫“下手”。“上手”演奏的旋律略微花稍些,“下手”演奏的旋律较平直些,但它又是鼓乐的根基,两者如连理枝,谁也无法离开谁。技艺高超的吹鼓手们,在演奏传统曲牌时,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听起来天衣无缝,如出一器,确实是中国民间古乐的一枝奇葩。唢呐班一般不进院子,只能在大门口摆一张小桌,桌上摆些茶点、烟酒,吹一阵,歇一阵,每次长则半小时或40分钟,短则20分钟。上午算一个单元,下午算一个单元。到了晚上,和尚与道士轮流奏、念。他们使用的乐器主要是管子(我们叫“咪咪”,是一种管径颇细的管子)、笙、小鼓(无柄,径长约25厘米,呈扁状,用左手拿,右手执槌而奏)、碰铃、小镲等。他们做“法事”是在院子当中。在直对停尸房间的地方,摆好一张大桌子,桌子周围点上青油灯;大桌子上边摞一稍小的桌子,也在其周遭点一圈灯;小桌子上面还放一张更小的桌子,四周也有油灯,整个形成一个“灯塔”。油灯的数量为八十一盏,这与民间凡事都讲究“九九八十一”有关。和尚、道士们念一阵,奏一阵,念的时间较长,吹奏的时间较短。但他们演奏的是什么曲名,我完全不知道。后来明白,这就是“放焰口”,做“超度”。记得那几天,我们同大人一样,晚上睡得很晚,大人们是给死者“守夜”,我们则很爱看和尚、道士们边念、边唱、边奏、边围着桌子转圈的表演。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他们用笙管演奏的曲调,真象是“仙乐”一般,让人终生难忘。
“文化大革命”以后,榆林各寺庙日渐恢复,但道士、僧人很少,自然在丧事活动中也就难得看见他们的踪影。1998年夏,慈母仙世后,我们曾请戴兴寺仅有的两位僧人、尼姑,在自家的一间小屋里为她老人家念经超度,与40多年前祖父丧仪上的那种场面相比,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总之,在榆林传统葬仪中,无论三天、五天,由“吹鼓手”演奏的俗乐和由和尚、道士演奏的佛、道之乐,是基本上不能间断的。前者为民间俗乐,虽有个别曲目较低沉,但多数曲牌通俗、热烈,特别是每一曲的后半,在鼓点的催促之下,音乐越奏越红火。这类音乐,同样可以在“婚事”中奏,当地人从来都不介意。这也正好应了老百姓的一种“观念”-所谓“红白喜事”。但后者,即佛乐、道乐,却只用于殡仪场合。它们飘逸、肃静、庄重、清新,据说是高僧大德们超度亡灵,送亡人步入天国的音乐,所以,也才会有这种音乐个性和情绪的自然流露。在榆林,这两类音乐就这样世世代代相互为伴,成了丧礼活动中不可缺少的事项。当然,人们对这两种音乐的态度并不完全相同。例如,吹鼓手音乐不能在院子里吹,供给他们的饭菜也是马马虎虎。但必须如数付给他们报酬。这报酬是有相对固定数目的。如果是富家可以多付,但少付是不行的。和尚、道士之乐一定要在院里甚至屋内奏,主人家常以贵客招待。但一般不付报酬。只是每年到庙里、道观去烧香、布施。显然,一个地位较低,与主人是“买卖”关系,另一个地位较高,与主人是施主与受施的关系。这样的音乐观念和“乐制”,也同样不知道在榆林存在了多少年。
死者在家停放三天或五天后,就要举行埋葬仪式了,榆林人将此称为“出殡”。出殡前,即当日上午,首先要给死者再次穿戴,即在“揽头”的指挥下,先往棺材里铺褥子,放枕头。当地的习俗为,铺的数目不限,一-七层均可,但盖的只能是一床被子。再接下来就是给死者穿外套,戴抖篷,并用长绸布反复缠裹,并在头部、胸前、脚部都札出花样,这叫“敛裹”。敛裹的全过程,亲人们必须跪立于一旁。这时,所有的人都会悲恸不已,放声大哭,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亲人真正要永远地离开家了。待一切完毕,就盖上棺材盖。盖盖前,家里人如果想让亡者“带”走什么,如银元、金戒指、银镯子之类,则亲自包好,塞到其头下。盖棺材盖时亲人们哭得更励害了。所谓“生离死别”者,即指此也。“敛裹”仪式到这时候算是完成了。在敛裹之前,当人们把死者从地上抬起,放入棺材并离开屋子时,由帮忙的人进行“打醋碳”之仪,即将点燃的碳夹入一铜马勺内,再倒入少量食醋,便会立即散发出一种味道,持马勺者须走遍家里的所有房间,目的是用这种味道“消毒”。同时,还要在死者所住过的房间放一通鞭炮。据说,这又是为了驱除鬼邪。一切妥贴后,如果是讲究之家,则要请人诵读“祭文”。“祭文”有严格的行文格式,并一律以文言写成。遣词造句,颇有骈体之风。旧时代的祭文已经较难找到了。这里只引近期收集到的一份,大家可以从中窥其旧貌:
公元一九八八年十月初二,不孝男守仁、守智、守忠并众女、孙等,谨以香花礼酒之仪,致祭于:
慈显张氏讳秀英恩君之灵前曰:皇天罔极,降此鞠凶,呜乎吾母,辞世归真。母为倾城画艺世家张门之这长女,自幼精敏,事无不通,孝敬婉娴,知礼达性,阖府宝爱,亲慈倍珍。外祖讳海彦敦笃沈识,彰闻于邦,吾门敬仰,请攀淑德,双亲慎览,恩准年仅一十有七之明珠惠赠近邻。初入吾门,柔色率礼,敬奉阖府长幼十余尊,俯翁蛄之教诲,持箕帚而勤劳,常守划地之牢圈,未敢有偏斜之举止,后支撑独立,夙夜劳心。猝临夫君外出遇阻,天涯海角,二十春秋,孤将三子五女苦守门庭贫居,尝待米而饔餮,借屋而迟;携双兰步乡间坎坷之陌,操农家犁锄之劳,节风沐雨,六度寒暑。幸盛世再现,方返桑梓落巢,享天伦俸养之乐。痛思母立吾门六十有一载,遭际蹉跎,辛苦备尝;居贫忘贫,为子女成龙,拼自身刻苦,幼时皆全力致读,继为三男五女成家立业,操持门庭,造福子孙,后年事已高,尚愁肠百结,常为子孙阖家安睦排忧解纷。三春之辉,融融在心,滴水未报,悔愧千秋!显妣之贤,有口皆碑,敬邻重里,友情爱朋,同胞遗孤,竭诚关照,其情切切,其意殷殷。年虽七十有七,子孙敬迎,咸祷之永生永存,泽被己身。而风云不测,于九月二十五日夜噩疾骤临,隔日之间,驾鹤西去,伥望遗容,子孙哀恸,亲友悲声,日月隐耀,山川潜形,哲人其萎,遗爱长存,临风吊奠,聊表哀忱,予以告慰,在天之灵,神鬼明鉴,来格来,呜乎哀哉,伏惟尚飨。(选自榆林城内一普通人家)
读祭文时,全体带孝者必须下跪静听。读完,即开始“起灵”,或称“抬棺”的仪式。就在棺材抬起来的一刹那,死者的长子(或长孙)必须跪在地上将沙锅高高举起,然后摔在地下。这就表示“出殡”仪式正式开始。临出家门时,孝子贤孙及所有带孝者,每人都要怀揣一小块柴、碳,这叫“揣福”。
“出殡”一般于中午12时以后进行。这似乎是当地不成文的一个规定。(如果是非正常死亡,则会在一大早进行)在1950年代以前,棺材被放在一个长两米余,宽约1.5米,高约半米的木架上,棺材顶上罩一红布围起来的“羽葆”,羽葆之上还有一颗铜铸的球形冠,装点得十分气派。棺材则由专行丧事的杠工门抬着往前走。出殡队伍依次分男女两行,长子拉棺材,长孙举“引魂幡”。按榆林的规矩,死者如果是一个有影响、有地位或受人敬重的人,那就要从“大街”转到“二街”。然后,才出城往自家坟上去。过“大街”时,还要尽可能穿越每个大建筑(例如鼓楼、钟楼、万佛楼等)的门洞。丧葬队伍经过之处,都会有亲朋故旧揽路作“街祭”(也称作“路祭”)。“街祭”分轻重两类。重者,叫“茶祭”,即当街置一小桌,桌上摆四-十二盘菜,然后由祭者烧纸,跪拜,本家人则还以跪拜礼;轻者,则只烧纸,行跪礼,不献食。丧仪队伍的次序是:打着横、竖帐子的人走在最前面,帐子上写着称颂死者的诗、词、祭文;接着是各种纸札的房屋、动物(马、羊)、神灵(如赤脚菩萨)用物等,纸扎物主要根据死者生前的爱好而制作,以表达生者的一种祝祷;再往后就是吹打乐队,过去是唢呐班、僧、道班一字排开,现在只有唢呐班,有的甚至根本没有音乐相伴;最后是全体戴孝者,按关系远近排列,关系远的走在前面,关系越近的离棺材越近。这些戴孝的人,一般排成两行,每人手里柱着一根约40厘米的棒子,称“丧棒”,丧棒表面用带穗的白纸裹着。从棺材的头部开始,这些“丧棒”被一条很长的白布连在一起,等到有人设祭时,大家一起跪下,再一齐站起。跪下时,头上的“孝帽”两角有如牲口的两耳,丧棒上下垂的纸条有如牲口的两直前蹄,从远出看,像是一只四脚的驴或马,这叫做为老人“当牛作马”。在这一行人中,嫡亲中必须有一人扛“幡”,幡是死者灵魂的象征,所以应该由他的长子或长孙来扛。 到了 坟地以后,“幡”与其它纸人纸马一起焚烧。
关于戴孝,榆林人称“孝衣”为“号衣”,所以,戴孝也称“戴号”。过去,孝也分轻、重。凡属嫡亲关系,一律都戴重孝。除了一身白布衣外,腰间还要扎麻线,麻线约一只胳膊那么粗。所谓“披麻戴孝”就指这种孝服,当地称之为“丑号”。越“丑”越显其“忠”“孝”。儿子、孙子均是白衣、白帽;曾孙穿白衣,戴蓝帽;重孙(第五代)穿白衣,戴红帽。如果孝帽的白、蓝、红色齐全,围观者一看,就知道是“五世同堂”。
到了坟地,本家人首先要在墓穴的脚右侧点燃煤碳,让它烧得旺旺的,这是为了给死者“暖炕”,如果一次点不着,就预示某种不吉利。所以,点火的人要十分小心。等火烧旺了,阴阳先生再杀一只公鸡,并念一串祭语,把死鸡扔得远远的。这两个程序结束后,就表示可以下葬了。下葬之前,要把棺材盖打开。富有经验的“揽头”指挥众人用绳索慢慢将棺材往下放,直到穴底。这时,由他下到墓穴底,把蒙在死者脸上的绸布揭开,然后用白酒净洗脸面,这叫“洁面”。同时,揽头要在棺材顶部安放“祭食罐”,即一个装有各种米的陶瓷罐,体现出生者对亡人的关怀。另外,还要把事先用朱色写好的亡者生辰八字的砖也安在棺材边,这可以保证百年之后,都会认出亡者的身份。一切完毕后,揽头回到地面,高喊一声,让大家对着墓穴,最后看死者一眼,这表示生者与死者的真正诀别。也是自“盖棺”起的最后一次“生离死别”。在极度悲痛中,在嚎淘大哭中,人们把棺材盖好,钉死,然后开始填土。填土也是很有讲究的,头几铲土,一定要孝子开始,然后,所有到坟上来的人都必须轮流铲上几铲。直到堆起一个新的塔形坟堆,再将所有的祭物如纸扎房物、马、牛、羊、菩萨、花圈等,摆得像现实生活中一样。这时,在风水先生的指挥下,长子等在坟头的右上角用砖搭起一个小小的土神爷庙,接着就祭拜土地爷。最后将所有纸扎的人、马、花圈等统统烧完。在大火中,随着死者灵魂逐渐“升天”,送葬人在一干净的铁铲上倒一点食油,待油烧开后炸几块米糕,每人吃一小口,据说,谁吃了糕谁就再不“害”(即得)肠胃病。到此,下葬仪式才算是真正结束了。从坟上返回以后,所有带孝的人进门时要跨过一个装茶水、放火剪的水盆,并跪在死者遗像前面,叩头行礼。之前,供桌上已经放着一个装着铜钱(硬币)的碗(两碗相扣),行礼后,将碗揭开,这叫做“揭福”。
第二天和第三天,家里人必须在上午时分再到坟上去祭典。每次去都要“点火”,即烧燃一堆煤。煤堆要逐步接近坟头。埋葬当日在其右脚的1米5左右;第二天的火堆就在1米附近;第三天就在右脚下了。其意义仍然是为亡者“暖炕”,让他别在地下(狱)受寒。而且,每次“上坟”,一定要带上丰盛的酒菜。一是敬土地爷,二是安抚其它鬼魂,三是献给刚刚亡去的人,不让他挨饿。
葬仪之后的第三天,为了感谢亲戚、朋友们来家里“烧纸”、悼念、送礼,主人家要请他们来家里喝酒、吃饭。这个程序叫“复三”(或福三?)。所有来吃饭的人还要再送一次礼。礼的轻重,主要看请多少人。而请多少人又由亲戚关系远近来决定。凡属姑、表、堂亲,一般都是请全家。而请谁,不请谁,也是由“揽头”到各家通知的。另外,请客的数量,一般是看这家人在当地是老户,还是新户?亲朋多还是少?在榆林,由于裙带关系多,一般请百十人是很平常的事。有些人家,甚至一次能请上千人。“复三”之后,接着又是“头七”。这天晚上,首先是死者的女性嫡亲要在傍晚去哭。哭的地点一般在自家大门外房屋的山墙脚;哭的时间有长有短。短者半小时,长者四十五分钟,哭的人不能自己停止,而要等有人来劝;哭的人数也有多有少,一个人可以哭,十来个人也可以哭,我小时候就见过很多人坐在小板凳上哭。应该特别说的是,榆林妇女的哭腔,非常富有歌唱性,而且与陕北民间音调极为相似,也是一个“双四度框架”-即2-5-2-1-6-5。头七哭罢,二七、三七、四七直到七七,每七都要哭。当然,:“哭七七”,必须连带着烧纸。而且,榆林的纸,不是仅仅一张白纸,而是预先要在纸上用一个铁模子砸出一排排铜钱印。同时,人们还要用镀有金银粉的纸折迭大量的金元宝、银元宝,然后在“上坟”时与纸钱一起烧掉。这是让亡者在阴间有钱花。在当地,凡遇上坟祭祖,我们就要事先砸很多这种有铜钱印痕的纸,折很多元宝,准备在坟地里烧。
死者下葬后的第三天傍晚,即“复三”的当天夜晚,阴阳先生要到家里来主持一个“洒扫”仪式:由他一边领着亲属,一边念着咒语。跟在其后的人,有的拿菜刀,有的拿斧头,有的提水壶,在房内转游,而且,凡是经过门槛,就砍一下。这好像是一种“驱鬼”仪式,意思是让“鬼魂”从此以后再不要上门。另外,他预先写好很多咒符,交给家里人,凡是与死人有关的地方,都要贴上一张,而且,不同的地方贴不同的咒符。如死人临死前躺的屋子,要在窗户顶贴一张;死人逝世后停歇的屋子,要在门上贴一张;还有大门口、二门口(榆林大多数老房子都是两进院,很讲究)、两门之间的土神龛等都要一一贴到,以防止“鬼”来侵扰。
另:七七之后的第一个祭仪是“百天祭”,即某人故去百天后的祭仪。但实际上,并不是第一百天,而是在八十天内的某一天。这个日子是阴阳先生(平事)根据长子的生辰八字(年、月、日、时)“算”出来的。这一天,家人需到死者坟地“上坟”,即“烧纸”献供,寄托哀思。第二个祭仪是“一周年”。即死者逝去整整一年后的祭仪。内容与百天祭相同。第三是“两周年”。最后是三年“接孝”(音号)。这个日子也是由“平事”按照死者长子的生辰八字“掐算”出来的。一般在第三年的前半年的某一日。这个祭仪要比前几次隆重些。因为它意味着对死者特殊的纪念活动的最后结束。以上,凡是祭仪,女性亲人必须在家屋周围某个地方哭嚎。头七,离家最近,以后慢慢挪远。到三周年“揭号”时,哭的地方离家最远。边哭边烧纸,榆林人称“烧夜纸”。
综上所述,榆林传统葬仪的基本程序是:沐浴-穿戴-安放(古之“设床”)-报丧-奠祭(三-五天)、挖穴;敛裹-起灵、摔盆、打醋碳-出殡-设路祭;下葬-瞻容-盖棺-填土-安土地神-暖炕、烧纸扎物-返回、揭福-洒扫-复三-夜哭(七七)-揭孝(三年祭)。
我们再来看唐杜佑在《通典》卷183中所记载的自古至当时的丧葬礼仪程序:初终、复、设床、奠、沐浴、袭、含、赴阕、敕使吊、铭、重、陈小敛衣、奠、小敛、敛发、奠、陈大敛衣、奠、大敛、奠、庐次、成服、朝夕哭奠、宾吊、亲故哭、州县官长吊、刺使遣使吊、亲故遣使致赙、殷奠、卜宅兆、卜葬日、启殡、赠谥、亲殡致奠。这样繁褥的礼仪,主要是有地位的人才可以享受的。但一般人至少要进行以下几个程序:初终;设床;沐浴、更衣;报丧;大敛;选择墓地及落葬日。对照古今,我们会发现两者在大的方面是基本相似的。或者可以说,今天榆林普通老百姓葬仪的程序,比唐代官员略为简单,但比当时的普通老百姓又要复杂的多。以今察古,传统礼仪的超稳定状况,实在让今人呐叹。

五、近期葬仪内容的退化、简化和变化
这是指1980年代以来的情况。在1966-1976的十年“文化大革命”中,民间葬仪作
为“横扫”的主要目标和“四旧”(旧文化、旧道德、旧思想、旧习惯)的主要内容,自然受到很大的冲击。除土葬仍然保留之外,可以说,带孝、用乐(鼓乐与庙堂之乐)以及与“平事”相关的许多仪式,都大大从简了。然而,到了1980年代后期,传统的葬仪又开始有所恢复。说“有所”,因为只是部分,而不是全部。例如,传统葬仪“出殡”时,棺材底部要有一个木制底座,杠工在“起灵”前须用粗绳将棺材和座捆绑在一处,由前后八位杠工抬着走。遇有路祭,即可随意放下。而在棺材的顶部则还安一个长方形的、用红布遮严的大罩,这就是所谓“华盖”吧。“华盖”之上,又有一镀金的圆球置于其上,出殡队伍走到大街上,很远就可以看见大红顶,十分耀眼。底座与华盖属于杠房财产。主人家要用,即付租金。文化大革命中及其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两样葬具统统取消了。而是由主人家自备一辆双轮车。出殡时,将棺材置于车上,由亡者的嫡系子孙拉着走。1986年慈父去世后就是这种方式。稍后,1990年代后半,华盖恢复了,但底座至今没有再用,棺材仍然以车代人。这是因为杠工这一社会阶层没有了。而且,依本人之见,它将会永远消失在当地的丧仪活动中。改革开放的中国社会,没有可能再提供这样的劳工了。
近期榆林丧仪退化、简化的另一个内容就是和尚、道士音乐的几近消失。其原因仍然与“文革”有关。如前所说,五十年代前后,榆林城里及其周围有好几十座庙宇。以每庙有常住者五、六位计,也应该有数百人。但1960年代之后的多次政治运动,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确实是以“摧枯拉朽”之势,使大多数庙、观毁于期间。庙、观不存,和尚、道士将附焉?因此,“文革”结束时,榆林的寺庙、道观仅余几座,而和尚、道士则无一人。直至1980年代后期,著名明代寺庙戴兴寺才从南边请来了一两位和尚。之后,如有人去世,主人家也请他们念诵经文。但他们只会念、唱,不能吹奏。人们要想听几十年前较有规模的佛、道之乐,恐怕在十年之内是不可能的。1998年8月,慈母辞世,为了报答她老人家对我们的恩泽,我们曾请了戴兴寺的一位住持和寺院旁边尼姑庵里的一位比丘尼,在屋内为母亲超度,该仪式前后持续了一个小时,其基本形式是念诵和一小部分唱赞。鉴于我们兄弟、姊妹的身份多数是国家干部,那次我们采用了秘密方式。2000年2月我再度回榆林采访时,亲身参加了戴兴寺为一位杜姓老人作的“关灯”仪式,这一次是公开的。在其不大的院子里,八十一盏油灯把小院照得通亮。三位和尚和两位尼姑在院子西侧设了神坛。他们手执鼓、铃、钹等,时唱时念,气氛肃穆。比起两年以前在我们家里,气势大多了。但总的来说,榆林丧礼中的佛、道乐,与四、五十年以前比,仍处于褪化状态。也许是因为少了这种音乐,当地的鼓吹乐班反而多了起来。他们不仅白天吹,晚上也能吹奏到九时左右。自然,出殡当日,更少不了鼓乐。榆林城内目前约有五个鼓乐班,据说,五个班社每天都有“事”(陕北地区把学习鼓乐,称作“学事”,故“事”者,既指学又指为红白事演奏)足见民间社会对它的需要量有多大。事实上,这样也在无形之中弥补了失去佛道教音乐的缺憾。
接下来的简化对象是“孝衣”。1950年代初与80年代前后30余年间的差别确实很大。旧时代讲究“重孝”“丑孝”。衣不缝边,腰缠麻绳,丑则丑矣!至六、七十年代,摄於政治运动,人们有时只穿一件上衣,甚至只戴一顶白帽。戴孝成了一种“象征”。到了八十年代,孝服虽有一点“回潮”,但总的趋势是在简化。其中之一是城里人基本上不在腰间拴麻绳了,即使带重孝者也只穿一身白布衣。另外,出殡时,丧棒及牵连丧棒的白布条被取消了。有鉴于此,“丑孝”之谓,已经基本不复存在。更有甚者,有的人家将方顶孝帽改为在带沿帽(也称解放帽)上蒙白布,上衣改为黑色衬衫式,下身也不穿白色孝裤,而变成一般的西服裤。这是迄今为止变化最大的。但这种情形,只限于城里。榆林周围的乡镇,似乎一如既往,仍然以“重孝”为主。也是在2000年的一次采访中,我们在由神木往榆林的公路上,曾遇到一家出殡,其孝衣就基本上保持了传统的颜色和样式。因此,这种变化背后,一方面社会变革所致,特别是如“文革”那样“史无前例”的冲击。但同时,也与人们的审美时尚不无关系。具体来说,如今40岁上下的年轻人,就不乐意穿传统的孝服。而希望只戴一只沿帽或黑色衬衫。由此看来,今后榆林丧服的变化将形成两种现象,一种是农村基本保持传统样式。另一种则是城里则越来越“轻”,越来越“美”,“丑孝”不再!
另外,在奠祭、献物及出殡当日的礼仪方面也有诸多细微变化。如亲戚朋友送来的“祭物”中,以往一律是丈子,上面写了缅怀、称颂一类的内容,或者知道亡者生前的爱好,特别请工匠制作纸扎的动物(如牛、羊、马、仙鹤、毛驴)、居所(如四合院或五间正房)、人(如金童玉女、打纸牌场面)物(金山、银山)等。目前,这些内容都逐渐恢复了。但同时也增加了新式的花圈,而且,其数量远远超过传统的纸扎品。一般人家里,至少可以收到三、四十个。遇到亲戚朋友比较多的家庭,或者是当地的官员,竟可以达到两三百个之多。例如,1998年慈母去世时,因为我们兄弟、姊妹多、亲戚多,单位、个人送的花圈约有100多个。2000年春节我返乡采访时,有一天正好遇到当地一位高官出殡。除了传统葬仪的相关事项一一保留之外,其单位又在他家院子里举行了一个相当隆重的“追悼会”。追悼会上,祭文被“悼词”取代。民间鼓乐暂时被录音机里的“哀乐”取代。而花圈、丈子、横幅及传统纸扎品则多不胜数。从举花圈者排成的长队伍来看,至少有三、四白个。据说,花圈数量之多,当地20年间无出其右者。须知,这些花圈不象是大都市的公祭场所那样租来的,而全部从铺店里买来的。它们会随灵柩一起被汽车运到坟地,在埋葬完毕后,与所有纸扎物一起烧光。中国历史上的汉代有“厚葬”之风,其“厚”者,主要体现在陵墓及墓室的豪华。当今社会中,此风似乎又在滋长。花圈阵是其表现之一。其实,综观榆林的传统葬仪,程序仪规几十种,繁则繁矣,但多数体现在精神方面,内涵颇为厚重。而在当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隋着传统礼仪的复兴(我不认为这是坏事恶风),葬仪中重表面、重物质、讲排场的趋向,日盛一日。
现代葬仪之“厚”的另一个体现是,送“礼”面日益扩大,礼款日益增加,。在我的记忆里,以往葬仪中,来家里“烧纸”和送礼款者,绝大多数都是亲戚。鉴于当时榆林人口仅2万余,相互结亲者多,有亲戚关系的人家也就比较多。于是,凡遇红、白事,大家都要有所表示。其中,白事比红事更多一些,范围仍以亲戚之间为主。但近期的情况却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那就是很多朋友、同事之间也开始有这方面的“礼尚往来”。特别是人口多的家庭,如果都在机关、公司、学校等部门工作,一旦有这类事,几乎都要“凑”份子。其次,随着人们生活水准的提高,礼款数额也自然上升。这里,我想以一份近期收集到的“礼帐”为例,分析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礼帐为一位黄强氏老人去世后,亲朋故旧们所送礼款、礼物的详细记录。帐内记下的款、物数共有429份。其中,大多数为礼款,小部分是礼物。礼款最低为5元人民币,最高2000元;送10元者人数为257位,占60%;送15元者4位,占1%;送20元者87位,占18%;送30元者22位,占5%;送50元者9位,占2%;送60元者5位;送100元者5位;送200元者3位;300元者1位;500元者8位;送600元者2位;送2000元者2位。除去每份礼款的退金(每位5角),共约16380元。另有人送了13个花圈及若干丈子等。礼款十分明显地反映了送礼者与亡者的亲疏关系。一般来说,送10元者多数为亡者晚辈的同事或较远的亲戚;送20元-50元者为晚辈们亲戚;送100-300元者为亡者自己的兄弟、姊妹;送500元者主要是亡者的女婿;送2000元者是她的两个儿子。(严格地说,这不是礼款,而是儿子为尽孝道而提供的一笔经费)此为1997年秋天时的情况。400余份礼,在当地属于偏少的。因为这位老人是一个最普通的老百姓,这一家人社会交往也不很广。如果是亲戚多、交往广者,肯定要超过1000份的。到了2000年,普通人已觉得10元钱太少,於是,基本礼款自然而然地提高到20元。当然,主人家收了礼款,绝不入了自家私囊。而是要在“复三”那天,一定要宴请所有送了礼款的人。这顿饭的花费,大约在人均15元左右,等于又还了大家的“情”和“礼”。而且,如果这一次你给我家送了这份礼,那下一次你家有了类似的事,我也一定会“还”上的。鉴于此,给我的感觉是,榆林人一年四季几乎总有这种“来来往往”的事。这显然是对古训“来而不往,非礼也”的恪守不逾。小的时候,自然觉得这是很好玩的事。但几十年后返乡住一段日子,便觉得有些累心。设若在现代大都市,这样的繁文褥节,恐怕是难以受用的。但榆林人不这样看,他们说,城市越大,人情越薄。在现代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今天,保持人与人之间的一点亲情,这有什么不好。于是,数百人、上千人出现在当地的红、白“喜宴”上,大家已视为平常。

附:1、礼帐二页(复印件);
2、1994年夏在榆林东沙梁上为一鼓乐班录制的音响资料全目;
3、照片若干张

乔建中草于2001年10月1
北京 德外丝竹园 5-2-101
思 仁 斋

1994年8月22日上午榆林城马加喜鼓乐班演奏曲目目录
地点:榆林城东门外一沙蒿梁
演奏者:唢呐-(上手)马加喜,陈有随(下手);鼓-韩飞;铜鼓(乳锣)-吴启换
小镲-马侯喜。
录音者:乔建中

一、〖慢板:大开门〗-《柳青娘》、《红旗旗》、《西方赞》、《迭落金钱》、《进瓶》(净瓶);
二、〖凡调:小拜门〗-《赵妃搬兵》、《红灯山》、《十八帽》、《张生戏莺莺》、《吊蚌锤》、《十二月花》、《下江南》;
三、〖榆林小曲〗-《卖杂货》、《害娃娃》、《冰把凉》、《妓女告状》、《十二月怀胎》、《张良卖布》、《掐蒜苔》、《摧金扇》、《满堂红》;
四、〖本调:大摆队〗-《出队》(甲调)、《花送子》、《一句半》、《刮地风》、《上南坡》、《狮子会》、《下江南》。

注:全部录音时间约90分钟。其中,第一、三、四首乐曲为榆林鼓乐常用的传统曲目。第二首为“榆林小曲”(一种坐唱形式的民间音乐)联奏。其常用调门为:本调、六子调、平调、凡调、甲调等。据本人所知,这些曲目均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故附于此供读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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